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许昌父亲是郭文珏父亲的下属,许家能在上海立足多半是依靠郭家的扶持,许昌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郭文珏。
车子里的郭文珏没有反应。
许昌显得有些着急起来,也顾不上叶一柏了,低着头努力对着车窗解释。
这场面变化之快,看得沈富一愣一愣的,他看向身旁仅仅说了两三句话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许昌揣进坑里的叶一柏,瞬间觉得叶一柏的形象变得伟岸起来。
“一柏,我们走吧。”眼瞅着许昌顾不上他们了,沈富拉了拉叶一柏的衣袖,轻声道。
叶一柏摇头,他将吃了一半的饭团往沈富手里一塞,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到许昌旁边的车窗前。
许昌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但是车窗始终没有降下来。
叶一柏将许昌往旁边一挤,抬手敲了敲窗。
“你干嘛!”许昌怒道。
叶一柏没有理他,见车里没反应,又敲了敲。
两三秒后,车窗缓缓下降,里面露出郭文珏的笑脸,“是一柏啊,听说你昨天不小心落水了,我还担心来着,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医生脸上同样堆上了一看就是假兮兮的笑容,“文珏啊,劳你费心了。“见郭文珏成功被他恶心到了,叶一柏继续道:”我俩关系这么好,你有什么事,比如你看上了我的什么东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让什么东西出来乱吠,那就比较伤感情了。”
叶大医生也不是白吃这三十几年饭的,把原主记忆捋一捋就知道许昌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跳出来给他找不痛快,这回外事处公开招录符合条件的人就这么几个,在招录考试中,郭文珏名次恰恰在叶一柏后头。
也就是说,如果叶一柏放弃名额,那这个名额十有八九就是郭文珏的了。
叶一柏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就他、郭文珏、许昌三个人能听见。
郭文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许昌的脸更是瞬间就变绿了。从红到白再到绿,叶一柏看着许昌这脸上颜色的变化,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嗯,活着,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