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她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像他们的母亲杨氏所期待她们成长出来的模样,连她也快不认识了。
如今她还记得,一生争强的母亲自她们记事起便严苛教导,五岁学乐,六岁学礼,七岁便要读史,旁的小娘子相约斗草放纸鸢,她们却是日日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在教学女先生的戒尺下,学烹茶学投壶等一切世家喜好。
直到一日,不过十二岁的永宁郡主以贵女美名自长安享誉大周,也是自那一日起,世人皆传,永宁郡主血统高贵,又为世家女儿典范,与当今太尉府的嫡长子,将来的世子杨延还是青梅竹马,当是天作良缘。
她还记得那一日,父亲第一次来到母亲院子与母亲争吵,自父亲拂袖而去,偷偷躲在珠帘后不敢出声的她和红缨便被婢女们带到母亲面前,直到如今,她都无法忘记,母亲倔强的红着眼,目光却是冷漠的仿佛一个陌生人般静静看着她们,半晌只吐出了两个字,却将她惊得泪水涌出,红缨更是哭的瑟缩起来。
“无用。”
如今的宝缨记起这两个字,都觉得不知该是可笑还是该嘲讽。
原来,这便是一位母亲对自己亲生血脉的儿女给出的最为冷漠最为诛心的评价。
那一日似乎就此成为她和红缨人生的分水岭,母亲对她们二人的教养要求也苛刻到了极致,就连教养先生时而为她们说情都无济于事,只得私下与她们姐妹些许宽容罢了。
如今再想,红缨便是从那时候起,便不同了。
不再羡慕旁的人玩乐,每日不仅按着母亲的要求学习,更是超乎了母亲的期望,甚至会刻意按着永宁郡主的喜好去改变自己的喜好。
这一切她不是没有察觉,也曾劝慰,可换来的都是红缨若无其事的说笑。
最终红缨得到了父亲母亲一致的青眼,成为了杨家乃至弘农最耀眼的女儿,或许正是基于这些,红缨压在心下的一切欲望,自入长安的那一刻或者说入太尉府的那一刻,才会再也掩饰不住了。
“红缨,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红缨听到这句话,眸中飞速地闪过什么,然而也不过是一瞬,便化开无所谓的笑来:“姐姐这话奇怪,你我身高体量都在变化,人又岂有一成不变的。”
“红缨你可想过,你想要的是什么阿耶阿娘他们所期望的,果真便是你所求的吗”
“有些事注定是强取不来的。即便是取,也当取之有道,我们又怎可为一己之私陷他人于不义。”
听到宝缨推心置腹般劝导的话语,红缨唇边渐渐浮起冷意,摇晃扇子的手慢慢顿下来,看向宝缨道:“注定什么是注定”
“我只知道此次我们入京来,便是带着阿耶阿娘的期许而来,姐姐莫不是忘了我们答应了他们什么人都说圣人是真龙天子,作天下人君是上天选定,可如今当真是如此那还要太尉府作什么”
“红缨”
宝缨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少女,想着那些话,仿佛回忆起什么,不由脸色渐白,呐呐出声。
然而眼前的红缨丝毫不在乎,只是挑了挑眉,冷清清的笑道:“所以阿姐倒告诉我什么是注定永宁郡主嫁给杨延是注定你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她虽住在这太尉府这些年,可也改变不了她姓李的事实,你的那些以为都不过是太尉夫人一厢情愿的执念罢了,若舅舅也这般想,便不会同意你我进京了。”
眼看宝缨渐渐沉默下来,红缨继续道:“更何况阿姐又觉得李绥就是什么好人她早就知道你我入太尉府的意图,所以才会佯装亲近,赠你我这些东西,不过是想离间你我,逐个对付罢了。的确我今日是试探于她,可她明明知道,不依然将计就计,何曾手下留情今日你当着我句句维护于她,就没想过今日她如此待我,她日也会如此害你终究你我才是亲姐妹,阿姐你又为何频频偏袒于她一个外姓人”
话音落下,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宝缨定定看着眼前发泄般将一切说了个干干净净的红缨,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明明二人离得这般近,她却觉得中间似乎横亘着什么,再也逾越不过去。
“我知道我再劝不住你了,但我望你明白,你如今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延表哥,还是为了他背后的身份,你今日做的这些,掩饰的了一时,难保太尉夫人他们不会察觉,若你继续这般行事,将来被他们知晓,又该如何你是我妹妹,是和我留着同样血脉的人,你只觉得我不肯偏袒于你,但我只是不希望你妄自行事,伤了他人,更害了自己罢了”
说到这儿,宝缨不再停留,起身再看了眼坐在那儿的少女,平静道:“你早些歇息罢。”
当珠帘声再次响起,“哗啦哗啦”声仿佛敲打在红缨的心上,只觉得聒噪异常,让人憋闷着一口气来。
“哐当”
当秋芷秋兰赶进来,便见那装着娥皇膏的精致小盒子安静地躺在地上,里面剔透的药膏溅撒了一地,而坐上的红缨将身坐起,左手攥住几案,眸中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冷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