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吓坏了
她见过深潜长者出巡的威风凛凛;
也见过深海巨妖克拉肯的诡魅迷踪;
亦在惊鸿一瞥中,骇然于九头巨蛇海德拉的深海逞威
但在她漫长记忆中,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仅仅是瞥见只鳞片爪,便令她灵魂肿胀,思绪崩裂的恐怖存在。
无尽恐怖吞噬了她的理性,她只能本能的遵循着母亲教导,在恐惧理性深渊,拥抱皈依狂喜。
“可悲的人鱼,为了活命便抛弃深海信仰,我又该如何相信你的忠诚”
空灵的声音在躯壳内回荡,带来麻痹灵魂的刺骨寒意,这是来自万古伟大奇异的不屑和嘲弄。
“塞壬血裔永远不会背叛信仰,是深海之主抛弃了我们”
稚嫩人鱼尖叫起来:
“身为塞壬血裔,我们在巴尔干半岛游弋,扼守深海防线,拒止人类造访,可我们曾经信仰的神深海之主,却在海国中冷漠统治着大洋。”
“祂无情的看着海妖一族四分五裂,看着曾经的深海荣耀逝去,哪怕海族名誉长满青苔,依旧不为所动。深海之主忠诚牧犬早已变成毫无理智的深海怪物,它们袭击了我们,将我们驱逐出深海,也剥夺了我们的信仰。”
娜塔莉愤怒控诉着深海之主的罪孽,那是她满族鲜血的哭泣。
诉说完,她声音颤抖道:“我的眼睛中藏有塞壬之泪,我愿奉上我族象征,证明我的忠诚。”
盘踞在人鱼躯壳内的灵魂沉默了。
祂仿佛在沉思庇护深海之主眷族的代价
哪怕这可能是深海之主的遗弃之族。
娜塔莉见状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诗体埃达深海之歌记载着航海之神和深海之主的关系
两位伟大的海洋之神,以海平面为界限,分而治之。
海面之上归于航海之神;
海面之下属于深海之主。
祂们相互窥觊着对方的权柄,默许并纵容着信徒的侵蚀。
航海信徒捕鱼打捞,深海信徒袭击船只。
海盗是祂们交锋的信使;
沉船宝藏是祂们冲突的火绳。
无垠大海终会迎来一统,或深海之主,或航海之神,亦或者那些盘踞在大洋深处,蠢蠢欲动的渎神者。
但现在分裂、冲突、杀戮、恐惧、仇恨才是唯一的主旋律
在惊恐中,那不可名状的恐怖巨物,倏然缓缓退出她的身躯。
娜塔莉的灵魂终于再次占据熟悉的躯壳。
熟悉的六感,也再次回归。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似笑非笑的人类面庞。
祂已经松开了她的胳膊,只是那绛紫色淤青,犹如神之吻痕,消散不去,隐隐作痛。
娜塔莉不敢犹豫,她右手捧住下巴,低声哭泣起来,像极了工业杂志上的模特。
在无声啜泣中,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右眼滑过半边脸颊,落入掌心。
她吐出一个泡泡,包裹住塞壬之泪,落向李慎之。
李慎之抬手,用掌心托住泡泡。
泡泡在沾到他掌心的刹那间破裂,一抹沁入心扉的凉意自掌心蔓延。
李慎之打量着掌心泪珠,问道:“它有什么作用”
娜塔莉脸色骤变:“祢、祢不是航海之神”
李慎之意味深长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航海之神”
娜塔莉懵了。
眼睛下意识看向李慎之掌心的塞壬之泪,表情几乎都要哭了,但在刹那犹豫之后,又咬牙低声道:
“这是塞壬死亡时的最后一滴眼泪,唯有纯净之眸,才能承载它的重量。”
李慎之闻言若有所思,又问道:“你潜入我的住所有什么目的”
娜塔莉咬了咬下唇:“我、我嗅到了母亲的气息,我想这里应该有她的遗物,所以才失智冒昧闯了进来。”
“这个东西”
李慎之一抬手容纳在体内的海妖牙哨,跃然出现在掌心。
“母亲”
娜塔莉失声低呼,甚至下意识伸手抢夺。
然而李慎之一个攥握,就让娜塔莉抢夺失败。
她呼吸急促的看着李慎之掌心,表情近乎哀求道:
“这是我母亲的牙齿,可以把它赐给我吗”
李慎之看着娜塔莉不似作伪的悲伤神态,想了想将海妖牙哨抛了过去。
娜塔莉惊喜的连忙接住,感受着牙齿中那一缕残魂,双手死死攥住,眼眶通红一片。
李慎之挥了挥手:“你走吧,今天就当没来过。”
娜塔莉抿起嘴唇道:
“在深海无人不知塞壬之泪,祢一定是一位从沉睡中复苏的伟大存在,漫长岁月在祢面前不过弹指一瞬,曾经荣耀深海的塞壬,也不过是祢打盹中的萤虫。”
“祢卑微信徒娜塔莉,不足以侍奉祢左右,但在深海塞壬之名无处不在,娜塔莉随时恭候祢的召唤,祢的意志将是塞壬血裔的目标。”
娜塔莉深深鞠了一躬,尾鳍在摆动中,迅速钻入厨房,化为一道水流,涌入下水道口。
李慎之眨了眨眼睛。
半晌,才回过神来。
感情这位面容稚嫩的美人鱼,是把信仰之言当真了
还真以为我是能庇护你的神灵
呵李慎之自嘲的笑了笑,微微阖上眼睛,灵魂随即离开兰登躯壳,遁入那感官封闭的混沌之中。
霎时,两道熟悉的路径,回荡在他的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