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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时之间,他竟发现,天下之大,他竟然不知道要将楚瑜送到哪里,才是安稳。

顾楚生也知道他停顿下来的原因,片刻后,他嘲讽笑开:“我该将她送到哪里去?”

“白州被北狄所扰,昆州与燕州僵持,琼州华州在宋四手里早晚被人吞噬,洛州被陈国拖着,其他各州诸侯林立,战火纷乱,我想让她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卫韫沉默着,好久后,他抬眼看着顾楚生:“顾楚生。”

“嗯?”

“那就去白州。你们在白州等着,”卫韫神色平静:“我已经安排好一切,这天下总有太平的一日。”

他与赵玥,都给各自珍爱那个人留下了退路,无论是他赢还是赵玥赢,这天下终究会有一个结局。

“那你呢?”

顾楚生看着他:“明日你会与我们一起出城吗?”

卫韫提着长枪,他似乎是愣了愣神,片刻后,他笑起来:“不了。”

他温和道:“我太了解苏查了。他恨我入骨,我若走了,他一定要拿华京的百姓泄愤。我不能走。”

顾楚生没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你会死。”

卫韫面色不动,他发着愣,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呐呐发出了一声:“啊,我知道。”

他来时就知道,也做好了准备。

“可是,哪又怎么样?”

卫韫笑了笑:“我有得选吗?”

他一辈子的路,哪一次,又有得选?

他转过身,笑着道:“顾兄,走吧,我们先回府好好吃一顿吧。”

顾楚生没说话,卫韫抬手去搭顾楚生的肩,仿佛哥俩好道:“顾兄,以后要麻烦你……”

“放开。”

顾楚生抖开他的手:“我不和你称兄道弟。”

“顾兄……”

“滚!”

“好吧,”卫韫叹口气:“顾大人,”他言语里有了哀求:“我有一个忙,想要你帮一下。”

“嗯?”

“明日阿瑜就要出城了。”

“嗯。”

“我想,今晚能不能在顾府举行一次喜宴。”

顾楚生顿住了步子,卫韫目光里带了几分柔和:“我一直同她说要娶她,我怕来不及。”

顾楚生抬眼看他,卫韫眼中带着笑意:“就想着,能不能先和天地说一声。人一辈子做过什么事,总该有个仪式,有个见证。”

“你当我顾府是什么地方?”

顾楚生声音里带着冷意,卫韫没说话,他就静静看着他。

那一瞬间,顾楚生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想起上辈子,卫韫上辈子似乎和如今的他截然不同。

上辈子的卫韫喜欢穿黑衣,如今的卫韫喜欢穿白衣。上辈子的卫韫走到哪里,都是人间地狱;如今的卫韫站在那,便是春暖花开。

可是从未变过的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人都没有放弃过大楚,放弃过百姓。

他其实完全可以走,走了也不过就是留下一个骂名。

但人一辈子骂名又算得了什么?上辈子多少人骂他残暴,不也一样过了吗?

名声哪里比得上性命,这一城百姓,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他想叱责他,然而却在对上对方清明的眼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有些不忍去看对方的眼睛,摔袖转身,然而走了几步后,他终于顿住步子,冷着声道:“我让人问问阿瑜。”

说着,他疾步走上前去,卫韫愣了愣,随后高兴笑开。他跟上去,欢喜道:“顾兄,我便知你是个好人……”

顾楚生回了家里,他终究是自己问不出口那句话的,他让人去问了楚瑜,楚瑜正在屋中听着人报着外面的情景,便看见顾楚生的管家走进来,面上有些哭笑不得道:“大小姐,我家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今夜想为您办一场婚事,您方便吗?”

楚瑜愣了愣:“婚事?”

“是,卫王爷托我家大人来问,今夜为两位举行一场婚礼,虽然简陋些,但也是大家伙做个见证,王爷问您愿不愿意。”

楚瑜反应不过来,她呆呆看着管家,她本想问为什么要在此事举办婚事,然而却又骤然想到外面十万铁骑。

卫韫要在此时办婚事,怕是存了和华京共存亡的心了。楚瑜倒也不以为意,她明了过来后,低头笑了笑,随后道;“好。”

楚瑜赢下来,大家立刻去张罗起来。顾楚生本就准备了嫁衣婚服,临时便让人拿了出来。

卫韫换着衣服的时候,顾楚生站在他身后,卫韫小声道:“顾兄,这件衣服是不是小了一点……”

“我的尺寸。”

顾楚生冷冷开口,卫韫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顾楚生,意味深长。

顾楚生讥讽一笑,转过头去,

等卫韫换好衣服后,顾楚生道:“一切从简,拜个天地喝个喜酒算完事了。”

卫韫笑意停不下来,应声道:“这事儿我没经验,听顾兄的。”

顾楚生往前走着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冷着声道:“把喜服给我脱下来!”

“我错了,”卫韫赶紧赔笑:“是我没其他意思,我错了。”

顾楚生冷着脸回头,领着卫韫一路往前去。走到庭院中央时,他看见楚瑜早早候在那里,她穿着合身的喜服,带着盖头,静静站立在那里,就带了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卫韫静静看着那个人,突然就不敢上前去,还是顾楚生开口道:“怕了?”

卫韫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情怯而已。”

说着,他走上前去,来到楚瑜身前。

楚瑜手里握着红绸,他握起红绸的另一端,楚瑜知晓他来了,忍不住颤了颤。

笼统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嫁人,然而直到这一次,她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欢喜的、圆满的、带着期许和说不清的温柔的情绪。在这个人握着红绸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这一辈子,就该是这个人了。

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她还年少,莽莽撞撞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于是成婚的时候,忐忑不安,又茫然又高兴,还带了些担忧和恐惧。

第二次嫁人的时候,她心死如灰,那一场婚于她而言,更多只是责任和救赎,她仿佛是完成任务,又从那场任务里,体会出了几分温暖和善意。好像对世界彻底绝望的人,从一片废墟中,扒拉出那么点可怜的颜色。

而这一次嫁人,她终于明白,一份喜欢,一场爱情,一段姻缘,应当是什么样子。

她跟随着他的脚步,他如同当年的卫珺一样,小心翼翼走在她前面,似乎随时怕她摔倒一般,走过门槛,他还要刻意停下脚步,小声说一句:“小心脚下。”

然后扶着她,走进屋中。

楚瑜低着头,她在盖头下看不见卫韫的模样,却猜想着这个人必然同自己一样,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在场没有两人的高堂,于是他们就对着前方的位置虚虚一拜,然后又转过身,拜了天地。等到夫妻对拜,卫韫静静看着她,好久后,郑重弯下腰来。两人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都僵住身子,随后卫韫笑起来,他笑声传到楚瑜耳里,她也忍不住笑了。

而后长月晚月扶着楚瑜进了洞房,其他人就拖着卫韫去了酒桌。

一群青年男人喝喝闹闹,就连顾楚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所有人都有些醉了,卫韫却还是很清醒,顾楚生坐在他对面,眼里有些迷蒙,他见大家都醉了,自个儿突然开口:“其实我两辈子都没想过,我会参加她婚礼。”

卫韫抬眼看他,顾楚生撑着头,低低笑起来:“我一直以为,我和她的结局,要么白头偕老,要么不死不休。”

卫韫没有言语,顾楚生有些迷蒙:“卫韫,你好好待她。”

“顾兄,”卫韫笑了:“这句话,当我同你说才是。”

顾楚生愣了愣,他抬眼看向卫韫,卫韫面上带着笑容,举起酒杯来:“顾兄,”他认真道:“日后好好待她。”

顾楚生静静看着卫韫,卫韫迎着他的目光,温和道:“你与她只是错过而已,没在最好的时候遇见对方,那时候你和她都年少,日后好好珍惜彼此,会好的。”

说着,卫韫将酒一饮而尽。

“卫韫,”顾楚生终于开口:“你同我说这些话,若他日你回来了,你会后悔。”

卫韫笑着看着顾楚生:“我有什么好后悔?顾兄,其实喜欢一个人吧,”他想了想,目光里带了笑意:“她喜欢过我,这就够了。最重要的是她过得好。我若能回来,她真要选你,我也祝福。”

说完,他摆了摆手:“一刻值千金,我先回屋去了。”

顾楚生没说话,他看着卫韫踉踉跄跄离开,好久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等到了新房门口,卫韫甩了甩头,抬手闻了闻自己,又哈了口气,直到旁边传来侍女的笑声,他才觉得有些尴尬,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就坐着楚瑜,楚瑜顶着盖头,她似乎也有些紧张,手不自觉抓紧了衣服。看见楚瑜紧张,卫韫竟就觉得放松了许多。

成婚这件事,他是头一遭,而楚瑜却已经是经验丰富了。第一次接吻时候,楚瑜笑话他的样子他还记得,如今便怕失了颜面。

他将同别人问来的流程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定了定神后,走到楚瑜面前,按着那些人说的,进来要先问问新娘子饿不饿,这才显示体贴。

他轻咳了一声,温和道:“你饿不饿?”

听到这话,楚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卫韫僵了僵,有些不自然道:“你笑什么?”

楚瑜不好告诉他,当年顾楚生进来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后来同他招供了,是别人告诉他进来这么说显得老练的事。于是她摇摇头,小声道:“没,就想到些好笑的事。”

卫韫有些不自在应了声。过了片刻后,他也忘了到底要做什么,便干脆走过去,僵着声道:“那……我掀盖头了?”

“嗯。”

楚瑜低低应了声。

卫韫抬手握在盖头上,他突然就有了那么几分害怕,也不知道这份害怕来源于哪里,好久后,他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解开盖头。

盖头下露出楚瑜的面容,她画了淡妆,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一扇,仿佛是刷在人心上。

卫韫愣了愣,楚瑜久久不见他回应,便抬起头来,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卫韫没说话,他就静静看着楚瑜。

此刻的人眉眼弯弯,和当年一身嫁衣驾马拦了一支军队的女子有那么些许相似,又大为不同。

她眼里汪了温柔的秋水,带着欢喜和明朗,他呆呆看着她,好久后,又听她问:“怎么不说话了?”

“阿瑜……”他单膝跪下来,将头埋在她身前,低着声音道:“我终于娶到你了……”

楚瑜听着他的话,内心彻底软了下去,她抬手扶在他发间,温和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久,”他摇着头,像个孩子:“你来就好了,多久我都能等。”

楚瑜低笑,卫韫靠着她:“我从十五岁……听见你在凤陵城时候,我当时就想……我大概是喜欢你了。”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想,一年又一年。”

“还好,”他闭上眼睛:“我等到你了。”

“要是等不到呢?”

楚瑜忍不住问,他低笑起来:“等不到,便等不到吧。”

“不是每份感情都要被回应,”卫韫声音朦胧:“我不小了,我明白这个道理。”

楚瑜没说话,她沉默着,感受这一刻,整个房间里的平静和安定。

他们喝了交杯酒,两个人就躺在床上。楚瑜有孕,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他们就靠在一起,静静说着话,说着说着,又亲在一起,亲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直到卫韫困到不行,沉沉睡去。

他从陈国赶到洛州,又从洛州直奔华京,他从头到尾,几乎都没好好睡过。此刻睡在她身边,终于感觉自己安稳下来,便抑制不住睡了过去。

楚瑜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直像个少年一般,干净澄澈,毫无防备。她静静看着卫韫的面容,许久后,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们似乎很少说爱,因不必言说。

第二天清晨,楚瑜还在睡着,卫韫便醒了过来,他轻轻起身,到了院子里,顾楚生已经等在那里。他领着卫韫上了马车,平静道:“我已经通知了长公主,长公主在宫中,我们过去,等她安排好所有事,我送她和楚瑜出去。”

卫韫点点头,跟着顾楚生进了大殿之中。大殿之上,长公主坐在高位上,与周边大臣一一嘱咐着什么。那些臣子有些年轻,有些年迈,面上却都十分坚定,没有丝毫慌乱之色,似乎外面铁骑对他们没有半分影响。

顾楚生微微一愣,有些诧异道:“诸位大人……”

“我等前来听长公主吩咐,”为首的老者开口,正是内阁首辅高文:“无论生死,我等都将辅佐陛下皇子,与华京共存亡。”

顾楚生没说话,这些同僚他是十分熟悉的,这些人上辈子同他斗,这辈子同他斗,斗了已经足足两辈子。

如今在场的,许多是高文的门生,也有许多是他的人,如今朝堂之上,他与高文呈龙虎之势已久,许多人都知道,未来若他不死,必将接了高文的位置。

他静静看着高文,他印象中,高文一直是个不太讨喜的老头子,然而此刻站在这里,这个老者却没有一丝退缩。

顾楚生沉默片刻后,终于道:“张辉领人在外面,说要接梅妃和陛下出去。”

“张辉这贼子!”

高文怒骂,卫韫讥笑出声:“谁是贼子,还不明白吗?”

这话让在场人都沉默下来,许久之后,高文淡道:“纵然陛下无德,那也是陛下,哪怕有废立之事,也得保住皇室血脉。”

“张辉不会动我与陛下。”

长公主淡然出声:“此番他来,便是想接走我们。诸位,华京此次被困,怕本就是陛下一个局。用华京为祭品,让北狄平了此次诸侯之乱,各位大臣还不明白吗?”

在场都是九曲玲珑心的人物,听着长公主如此直白开口,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道理?高文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哀叹出声:“祖宗基业啊!”

“高大人不必再感慨了,”顾楚生道:“当务之急,是先送梅妃和陛下出去,保住皇室血脉,日后再做打算。”

说着,他抬头看向周边众人:“谁愿与我一起护送梅妃和陛下出去?”

大家看着顾楚生,一眼不发。顾楚生皱起眉来:“出去才是活下来,你们死守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顾大人,”高文叹息出声:“您带着陛下和梅妃先走吧。我们想留在这儿。”

“一个国家该有这个国家的气节,北狄可以攻城,也可以杀了我们,可我们不能毫不抵抗,就将国都拱手让人。我等将在这里,与众将士和百姓死守华京。”

顾楚生愣了愣,他未曾想过高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高首辅……”

“顾学士不必再说,”高文摆了摆手:“武将是国家的热血,文臣是国家的气节,保护陛下和皇子是顾大人应当做的,我等无用之人,就留在这里,陪着百姓和华京吧。”

“可是……”

“顾大人。”

长公主出了声,止住了顾楚生急切出口的话语,她抬起眼来,冷声道:“可都准备好了?”

“好了。”顾楚生的话有些虚浮,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便见长公主站起来,她身着金凤华裳,一步一步从高台之下走下来,而后她转过身,朝着那些臣子深深作揖道:“诸位大义,臣妾谢过。”

“梅妃娘娘,”高文眼中带着欣慰:“请好好保重。”

“高首辅放心,”长公主应声道:“我会照看好陛下和皇子。”

说完,长公主转身道:“走吧。”

得了这一句话,所有人便跟在长公主身后,走出了大殿。

楚瑜是被晚秋叫醒的,这时候晚秋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她摇醒了楚瑜,温和声道:“夫人,王爷让您收拾行李,去宫门前等他。”

楚瑜愣了愣,有些不明白道:“王爷可说什么了?”

“未曾。”晚秋垂下眼眸,楚瑜笑了笑:“那便去吧。”

她让晚秋给她梳了妇人的发髻,带了金色的发簪,面上笑意盈盈,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新妇。

她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去了宫门外,她在宫门外侯了一阵子,便听宫门开了。她欢喜探出头去,才发现来的并不是卫韫一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送着长公主和轿撵中的卫韫出来,而顾楚生和卫韫一左一右,拢袖跟在长公主身后。

长公主到了门口,带了赵玥上了龙撵,所有人跪了一地,而后顾楚生和卫韫走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

楚瑜直觉不对,抬眼看向卫韫。

“等一会儿,顾楚生先护着你和长公主出去。”卫韫笑着道:“你别害怕。”

楚瑜一把抓住他,盯着他的眼睛:“说清楚。”

卫韫垂下眼眸,旁边顾楚生淡道:“张辉也在门外,指名要送赵玥和梅妃出去。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可以再放你出去,顺带带上几个人。”

“我们要带几个人?”

“我。”

“还有呢?”

顾楚生没说话,他回过头,扫了一眼站在长公主后的臣子,平静道:“再没人跟我走了吗?”

没有任何人说话,哪怕是奴婢,此刻都不敢上前。

顾楚生面无表情转过身来,看着楚瑜道:“没有。”

楚瑜呆呆抬头,看向那目光坚定的每一个人。片刻后,她目光落回卫韫身上,不可思议道:“你也不走?”

卫韫沉默着,楚瑜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们都不走,为何就要我走?!”

“阿瑜,”卫韫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和道:“想想孩子。”

楚瑜没说话,她红着眼盯着他:“你昨日才同我说过,这次回来,你守着我,便不走了。”

卫韫的手微微一颤,楚瑜眼泪掉下来,她盯着他,沙哑道:“你昨日才同我成亲,才同我在一起。如今,如今大楚国都,大楚根基被困,你要留在这里,我明白,可你为何要我走?!”

说着,她往马车下挣扎着下去,怒道:“我不走,我凭什么……”

话没说完,卫韫便猛地抱紧了她。

他的怀抱让她安静下去,他死死抱住她,无声传达着某种力量。

“阿瑜,我可以把我的命留在这里,可你比我的命重要。”

他沙哑出声:“活下去,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孩子。你别怕,我会想办法活下来。”

他说这话时,微微颤抖,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他闭上眼睛,沙哑出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来,你放心。”

楚瑜愣愣张着眼睛,听着卫韫说着话:“你得回去,你父母需要你,你兄长需要你,你妹妹需要你,卫府需要你,我母亲需要你,孩子需要你,卫家那么多将士需要你。阿瑜,活下去!”

“卫韫……”她颤抖着声:“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死很容易,可活下来,却总是比死难太多。

然而他却去做了最容易的事,让她做最难。

卫韫知道她的意思,他轻轻笑了。

“阿瑜,信我。”

听到这话,楚瑜闭上眼睛。

信他。

除了信他,又有什么办法?

“卫韫,”她咬牙开口:“你要是不回来,”她声音低下去:“我就挖了你的坟,鞭了你的尸,将你挫骨扬灰,这辈子,下辈子,都别再相见!”

卫韫愣了愣,片刻后,他温和道:“好。”

说着,他放了手,替她将头发挽到耳后,轻声道:“去吧。”

楚瑜僵着身子,回到马车里。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裙子,咬紧了唇。顾楚生见所有人都安置好了,便踏上马凳,走了两步,他还是没有忍住,转过头来,弯下腰,压低了声道:“你要怎么办,且先和我吱一声?这城里将近百万百姓,你们要怎么办?!”

卫韫动了动眼眸,顾楚生低喝出声:“说话!”

“降……”

卫韫挤出这个字,顾楚生愣了愣,卫韫慢慢睁开眼睛,定了心神:“土地不是国,朝廷不是国,唯有百姓,这才是国。”

顾楚生震惊看着他,旁边传来了别人的催促声,顾楚生愣愣走进马车中,他坐在楚瑜对面,马车朝着城门缓慢而去,楚瑜听见城门吱呀打开的声音,终于再忍耐不住,嚎哭出声。

顾楚生呆呆看着她,他卷起帘子,探头看出去,却是卫韫领着数百朝臣,站在城门之内,手持笏板,静静目送着他们。

顾楚生说不出话,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那些曾在朝堂上与他对骂撕咬的政客,青州医棚里遍地尸体……

他一生见过战争,经过灾难,他看过生灵涂炭,也见过太平盛世,当城门缓缓关上,那些人犹如记忆画面慢慢褪去时,顾楚生猛地惊醒。

“我不能走……”

他颤抖着声,楚瑜愣愣抬头,她看见顾楚生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

“阿瑜,”他突然笑了:“其实我以为,能带着你走,卫韫能死,我会很高兴。”

“我这一辈子执着是你,我以为有机会得到你,我会觉得人生圆满。可是阿瑜,我突然发现我做不到。”

“顾……楚生?”楚瑜愣愣开口,顾楚生静静看着她:“阿瑜,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楚瑜没说话,然而那满脸泪痕却将她的心思昭告无疑,他抬手抹开她的眼泪,温和道:“上辈子他是大楚的脊梁,大楚的气节。这辈子,他也当是如此。”

“阿瑜,”他笑了笑:“我得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说完,他像少年一样,低头猛地亲了她一下,随后便叫停了马车,在众人惊诧神色下,跳下马车,朝着城门奔去。

“我不去了,”他朗声道:“陛下,娘娘,保重!”

他挥着手,随后转过头去,朝着城门急冲而去。

顾楚生入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上了城楼,卫韫在城楼之上,目送着龙撵领着马车缓缓离开。

风吹得他白衣猎猎,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容转过头来。

而后他便看见气喘吁吁的顾楚生,他绯红色官袍在阳光下艳丽非常,俊雅的眉眼间带着焦急。

卫韫轻轻笑开:“你回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顾楚生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喘着气道:“可是这件事你做不好,这件事,只能我来做。”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卫韫笑容里带了苦涩,顾楚生静静看着他。

“降臣你不能做。”他平静开口:“卫韫,你若都折了风骨,你让大楚百姓未来要仰仗谁?”

“谁都能弯腰,你不能。谁都能叛国,你不能。”

“卫韫,”顾楚生声音里带了笑意:“这千古骂名,我来抗。”

卫韫没说话,轻轻笑起来:“你不是一直想同她走吗?两辈子的梦想,就这样放下了?”

“人这一辈子,”顾楚生有些无奈:“也不是只有爱情。我喜欢过她,”风将他声音吹散在空中:“这一生,已无遗憾。”

喜欢过这样好的人,这一生,已无遗憾。

许多人一辈子,连一次真正的喜欢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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